诗文库 正文
类编皇朝大事记讲义序论 其一 治体论 宋 · 吕中
出处:全宋文卷七九九一
古今论治者,不过曰宽与严而已。然宽非纵弛之谓也,而世之尚宽者则流于纵弛;严非惨刻之谓也,而世之尚严者则流于惨刻。反是则曰宽当施之所当宽之地,严当施之所当严之人。遂以为自古之所以得天下者,曰民心也,军心也,士大夫之心也,是宽之所当施也。自古之所以为天下患者,曰外戚也,宦官也,藩镇也,权臣也,是严之所当用也。东周之宽能施于强暴之诸侯,而不能及于匪风下泉之民。秦人之严能施于闾左之戍卒,而不能正鹿马奸谄之辈。宣帝之严能施于赵、盖、韩、杨,而不能施于许、史之徒。元帝之宽能用于弘恭、石显,而不能用于堪、猛、望之之类。是皆宽于其非所当宽,而严于其非所当严也。其说似矣,而不知外戚宦官强臣藩镇固当律之以严,而军民士大夫之心亦岂徒宽者所能系属哉?盖宽者,仁意浃洽之谓;严者,纪纲整肃之谓。仁意之与纪纲,二者并行而不相离,则不待立宽严之的,而治体固已定矣。圣人之治天下,固以仁意为本,而其施之于政,则必有纪纲法制,截然而不可犯。然后吾之所谓仁意者,得以随事及人,而无颓敝不举之处。人之蒙惠于我者,亦得以广博周遍,而无间隔欺蔽之患,此孟子言一天下之道,在于不嗜杀人,而至于言仁政,则又曰徒善不足以为政,其意正谓此也。我朝治体之所以远过汉唐者,盖其仁意常浑然于纪纲整肃之中,而纪纲常粲然于仁意流行之地。其待外戚也,未尝少恩,然在内不得预政,在外不得为真刺史,则无吕、霍、上官之祸。其于宦官也,未尝滥杀,然内侍官不过留后,虽有功不除宣徽,则无易牙专恣之祸。易置节度于杯酒宴笑之间,而籍诸道之一兵一财,无不归于京师,则无山东、河北之忧。置参贰以分中书之权,而又置台谏以察政府之奸,则无操、懿、莽、温之变。是其纪纲固严于其所当严之地矣。然至于系属军民士大夫之心者,亦未尝无纪纲以行其仁意也。一赋不妄加,一役不妄兴,一刑不滥及,一遇水旱,或发仓廪,或出内库而不吝,固所以结民心也。然窃盗者有禁,告讦者有禁,豪猾者有禁,其治民之纪纲为何如?骁勇者升其籍,有功者峻其爵,老弱者亦处以剩员,每遇一郊,降一赦,则与之金帛而不吝,固所以结军心也。然一汰而数万人,一戮而百馀卒。士卒之犯将校者有禁,将帅之尅士卒者有禁,其御军之纪纲为何如?取士至于及累举,举官至于及内亲,任子至于异姓,拜近臣必择良日,退大臣则曰均劳逸,固所以结士大夫之心也。然礼部有覆试,斋郎有定员,百官非有劳不迁,赃吏虽有赦不原,其所以严士大夫之纪纲又何如?我祖宗岂不知军民士大夫之心,乃吾国家之命脉,不可一日失者,而顾律之以纪纲之严,何哉?盖使盗贼杀伤之法不严,则是仁于凶悍之徒,而民之冤抑不得伸者,不被其仁。告讦豪横之法不严,则是仁于奸宄之徒,而民之资弱失职者,不被其仁。茶盐榷酤之法不严,则是仁于趋利之徒,而民之终岁勤动者,不被其仁。是虽日下减租之诏,月颁恤刑之令,无益也。使阶级赏罚之法不严,则是仁于骄惰之卒,而将校之用命有功者,不被其仁。拣汰蒐阅之法不严,则是仁于羸弱之徒,而兵之勇敢精锐者,不被其仁。尅剥私役之法不严,则是仁于奸贪之将,而士卒之困悴无聊者,不被其仁。是虽日有赐、月有给、岁有赏,无益也。使学校贡举之法不严,则是仁于侥冒之徒,而士之有行有艺者,不被其仁。铨选荐举之法不严,则是仁于膏粱之子弟,而寒士之进身无路者,不被其仁。赃墨之法不严,则是仁于贪污之吏,而人之苦于繁刑重赋者,不被其仁。是虽高爵以诱之,厚禄以饵之,无益也。无仁意则纪纲固无所本而立,无纪纲则仁意无所辅而行。今世之天下,所以被其仁者少,而不被其仁者多,仁之所及者小,而仁之所不及者大,正以无纪纲以达其仁意,而往往归咎于仁之不足以为政,祖宗立国之意有弊,此正安石之徒所以得容其喙也。世之论者曰:我朝自建隆至于淳化、至道之间,则治体类于严。自景德至于嘉祐、治平之际,则治体类于宽。故熙宁专欲法太祖之严,而深惩仁祖之宽。岂知太祖之所谓严者,纪纲整肃,而仁意未尝不流行于其间。仁祖之所谓宽者,仁意浃洽,而纪纲亦未尝有所更变。特以国家承平百年之久,则人情玩弛,吏习因循,其间纪纲固有废而不举之处。譬之室焉,岁月既深,旁风上雨,则不能无一木之朽,一墙之倾,一瓦之毁。为工师者不过杜其隙,补其漏,加葺治之功而已。奈何熙宁大臣不以振起为心,而以更变为心,以少许之阙漏,而乃并与四围堂宇而撤之。不惟坏祖宗之纪纲,而忠厚立国之意并失之矣。章子厚则因荆公之所未为者而为之,蔡京则因子厚之所未甚者而甚之,民其敌也,士其雠也,宽恩滥及于貂珰,而峻法反加于善类。高俅、童贯之徒,妄加节钺,而元祐、元符之党,不使容身于天地之间。是其宽失之纵弛,严失之惨刻,而又颠倒错谬,施之于非所当施之地矣。尝因是而考我朝立国之本末,盖自李文靖抑四方言利害之奏,所以积而为庆历、嘉祐之缓势。自范文正天章阁一疏不尽行,所以激而为熙宁之急政。吾观范文正之于庆历,亦犹王安石之于熙宁也。十事之奏,实庆历三年九月也,始于明黜陟,终于重命令,当时之言稍稍见用,明黜陟之法,则以十月壬戌行,择官长之法,以癸未行,均公田之法,以十二月壬戌行,贡举之法,以明年三月行,减繇役之法,以明年五月行,其馀厚农桑、覃恩信、重命令,皆悉用其说,或著为令。行之未及一年,而陈执中之徒已不悦矣。呜呼,使庆历之法尽行,则熙、丰、元祐之法不变;使仲淹之言得用,则安石之口可塞。今仲淹之志不尽行于庆历,安石之学乃尽用于熙、丰。神宗锐然有志,不遇范仲淹,而遇王安石,世道升降之会,治体得失之几,于是乎决矣。
使外亲上变事 西汉 · 刘向
出处:全汉文 卷三十六
窃闻故前将军萧望之等,皆忠正无私,欲致大治,忤于贵戚尚书。今道路人闻望之等复进,以为且复见毁谗,必曰尝有过之臣不宜复用,是大不然。臣闻春秋地震,为在位执政太盛也,不为三独夫动,亦已明矣。且往者高皇帝时,季布有罪,至于夷灭,后赦以为将军,高后、孝文之间卒为名臣。孝武帝时,宽有重罪系,按道侯韩说谏曰:「前吾丘寿王死,陛下至今恨之;今杀宽,后将复大恨矣」!上感其言,遂贳宽,复用之,位至御史大夫,御史大夫未有及宽者也。又董仲舒坐私为灾异书,主父偃取奏之,下吏,罪至不道,幸蒙不诛,复为太中大夫,胶西相,以老病免归。汉有所欲兴,常有诏问。仲舒为世儒宗,定议有益天下。孝宣皇帝时,夏侯胜坐诽谤系狱,三年免为庶人。宣帝复用胜,至长信少府,太子太傅,名敢直言,天下美之。若乃群臣,多此比类,难一二记。有过之臣,无负国家,有益天下,此四臣者,足以观矣。
前弘恭奏望之等狱决,三月,地大震。恭移病出,后复视事,天阴雨雪。由是言之,地动殆为恭等。
臣愚以为宜退恭、显以章蔽善之罚,进望之等以通贤者之路。如此,太平之门开,灾异之原塞矣(《汉书·楚元王交附传》:更生使其外亲上变事,书奏,弘恭、石显疑其更生所为,坐免为庶人。)。
建白下萧望之狱 西汉 · 弘恭
出处:全汉文 卷五十七
望之前为将军辅政,欲排退许、史,专权擅朝。幸得不坐,复赐爵邑,与闻政事,不悔过服罪,深怀怨望,教子上书,归非于上,自以托师傅,怀终不坐。非颇诎望之于牢狱,塞其怏怏心,则圣朝亡以施恩厚(《汉书·萧望之传》:弘恭、石显等,知望之素高节,不诎辱,建白望之。)。
光武以柔道理天下论 南宋 · 史尧弼
出处:全宋文卷四八三二、《莲峰集》卷八
惟天下之至柔,能制天下之至刚。甚矣,天下之人不能无纷纭好变之心,亦不能无猛悍难制之气也。方天下之未定,则有以发其纷纭之心,猛悍之气,故强者胜焉。及天下之既定,其纷纭之心、猛悍之气,抑而不得骋,蓄而不得作,则将有所难服也。是以天下之患常起于此而莫可止,善治天下者必有道焉。宽大慈祥,雍容和易,以消磨其心于茫茫之中,折服其气于冥冥之际,使好变者不得为变,难制者皆易以制,潜消阴服而不知所以然,则天下之大可以拱手而治。然则柔之制刚,其用为如何?此东汉光武所以以柔道理天下之意。夫治天下,无以异于治水也。善治水者,行于水之所无事;善治天下者,行于天下之所无事,如斯而已。天下之不能无好变之心、难制之气,亦犹水不能无悍湍之怒、横流之暴也。故禹之治水,必顺水之性而柔之,使其暴怒无所施,而水之势得矣。光武之治天下亦顺天下之理而柔之,使之不能为变而易以制,而天下之乱息矣。是知禹能行于水之所无事,光武能行于天下之所无事,在能柔之而已耳。且光武之定天下,无以异于高祖也。然高祖于天下既定之后,外之则困于冒顿,而有平城、白登之围,内之则困于悍将,而有韩、彭、英、卢之变。高祖终身奔走于介胄之间,天下几至于不测。而光武之既定也,寇、邓、吴、贾服从之不暇,匈奴、西域帖然而不作,传至于永平之间,天下有百年之承平,而无一日之警急,此其故何也?在能柔之与不能柔之之间而已。由是观之,高祖非好胜也,非好强也,不得夫柔之之道故也。光武非不欲胜也,非不欲强也,得其所以柔之之道故也。高祖无以柔之,故激诸将好变之心,而触匈奴难制之气,而身受其弊。光武则不然,天下既定,遂戢弓矢,散马牛,退功臣,进文吏,使天下知吾之不生事;宽法禁,薄征赋,使天下知吾之不苛;不答太子攻战之问,使天下知吾之不好战;下黄石之诏,戒广地之荒,以塞臧宫、马武,使天下知吾之不开边;修辞币,礼匈奴之使,闭玉门,谢西域之质,使天下知吾之不务远。是岂真柔真弱者哉?其至微之机,至变之权,运于心术之间,举天下而柔之,使至刚之人消磨折服而无复作,故其用柔之效见于天下,而天下终不见其用柔之迹,此其为柔也大矣。盖尝观光武之初,焚王郎往来之书,而示之以宽,轻行铜马之营,而示之以信;首举良吏卓茂为太傅,戒冯异安集关中,不务以战攻取胜。当战伐之际,方且投戈息马以论道艺,此其柔道不特用于理天下之日,盖尝用之于取天下之初矣。吾以是知昔之人君,善用柔道如光武者盖寡。然而柔之在天下,同是柔也,有用柔而安,亦有用之而危;有用柔而彊,亦有用之而弱,何哉?彼以姑息为柔,后将有姑息之弊;以怯懦为柔,后将有怯懦之弊。此以柔用柔之失也。若夫善用柔者,守之似弱,而能卷舒天下之至强;行之似懦,而能驰骋天下之至坚。至于使兵无所投其刃,虎无所措其爪牙,方矫揉帖服之不暇,此以道用柔之得也。尝试以两汉之君言之。如惠帝、如元帝以柔用柔者也,如文帝、如光武以道用柔者也。惠帝柔而汉之宗社几至于中绝,吕产、吕禄几至于盗国。元帝柔,而萧傅、刘向无所奋其忠,弘恭、石显有以窃其柄。以柔用柔之失盖如此。善哉,文帝、光武之治乎!老夫尉佗之慢侮,文帝屈己遗书,而南北之祸不作。吴王称病不朝,文帝赐以几杖,而吴楚之变不起。是文帝之柔有以胜之也。四七之将,光武优礼以慰其心,而无菹醢之忧;西北之戎,光武卑情以答其意,而无冒顿之暴,是光武之柔有以胜之也。是虽不求胜于天下,然盖有以大胜之矣。语曰:「柔弱胜刚强。鱼不可脱于渊,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」。是道也,非文帝、光武,孰能知之?彼南阳宗室之论,乃谓「光武少时谨信直柔耳,今乃能如此」。呜呼,是安知所以为光武者欤!
风俗通义佚文卷四:氏姓上 其一百十四 东汉 · 应劭
出处:全后汉文 卷三十九
弘氏,卫大夫弘演之后。汉有宦者弘恭,为中书令。
昌言下(此下篇名并缺) 其七 东汉 · 仲长统
出处:全后汉文 卷八十九
宦鉴者,传言给使之臣也。拼埽是为,超走是供,传近(本作「传延」,从《文选·宦者传论》注改。)房卧之间,交错妇人之闲,又亦实刑者之所宜也。天文,宦者四星,在帝坐傍,而《周礼》有其官职。至于武皇游宴后庭,置中书之官,领受军事(「天文」下三十四字,从《文选宦者传论》注补。)。孝宣之世,则以弘恭为中书令,石显为仆射。中宗严明,二鉴不敢容错其奸心也。后暨君元,常抱病而留好于音乐,悉以枢机委之石显,则昏迷雾乱之政起,而仇忠害正之祸成矣。呜呼,父子之间,相监至近,而明暗之分若此,岂不良足悲邪?孝桓皇帝起自蠡吾,而登至尊,侯览、张让之等,以乱承乱,政令多门,权利并作,迷荒帝主,浊乱海内。高命(「命」借为「明」,《易·系辞》而命之」,《释文》孟本作「明」。)士恶其如此,直言正论,与相摩切。被诬见陷,谓之党人。灵皇帝登自解犊,以继孝桓。中常侍曹节侯览等,造为维纲,帝终不寤,宠之日隆,唯其所言,无求不得。凡贪淫放纵,僭凌横恣,挠乱内外,螫噬民化,隆自顺、桓之时,盛极孝灵之世,前后五十馀年,天下亦何缘得不破坏邪?古之圣人,立礼垂典,使子孙少在师保,不令处于妇女小人之间,盖犹见此之良审也(《群书治要》。)。
上哲宗论辨别邪正书 北宋 · 刘挚
出处:全宋文卷一六七四、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卷四二三、《太平治迹统类》卷二三、《宋宰辅编年录》卷一三
臣待罪近辅,再历年所,日奏职事,亲闻德音。退伏思念皇帝陛下以日跻之圣上资慈训,而太皇太后陛下以宽仁之德勤邦俭家,四年之间,用人立政,施德布惠,所以绥养天下,上以昭祖宗之盛业,下以为社稷无穷之休,天下之幸,万臣之赖也。臣于此时,得依日月之末光,备位辅位,念虽杀身,何以报称!然臣尝读西汉之书,观孝文皇帝承高、惠之后,人心思治,而上方躬仁履俭,克勤率下。当时民俗醇厚,府库充羡,四方无犬吠之惊,亦可谓治安之世。而贾谊之论乃谓方今之势,如抱火厝于积薪之下,火未及然,因谓之安。及其忠愤之所发,至于恸哭流涕。臣尝怪其论之过也,其后不数十年而治乱之迹若合符契。臣于是知居安虑危之心,唯圣智乃能有之。而私忧过计之论,亦未可以迂而弃也。臣近与同列奏事延和殿,两蒙宣谕,大意今日朝廷之事固已尽心,略有成法,唯以久远守之为念。又圣虑深远,因论及它日还政之后,任用左右常得正人,则与今日用心无异;若万一奸邪复进,荧惑动摇,则反覆可忧。然辨别邪正全在一人,此乃持盈守成之大戒也!而皇帝陛下深加省领。臣退而叹息欢喜,以谓愚臣平日之所怀,为国远虑者正在此事。未及上达而陛下先知之矣!区区之诚,虽殚千虑,何以及此?臣今因得敷陈本末,以毕其说。惟陛下宽其罪,试一览之。恭惟先皇帝以聪明睿知承累世丕平之业,思欲力致太平,复见三代之盛,以汉唐为不足道也。当时之议,以谓非国富则无以为也,非兵强则无以为也,非人才足用则无以为也。是三者,图治之伟论也。而当时辅臣如王安石、吕惠卿辈,不能副先帝委任之意,乃奋其私智,肆为乖论,大失先帝之本旨。其富国也,则助役、青苗变而为聚敛之法;其强兵也,则保马、保甲流而为残扰之政;其用人也,则进辨给轻捷之子以为适时,退老成敦厚之人以为无用。于是四海兴议,而先帝颇知其事,故罢退安石等不用。继而王圭、蔡确之徒,尤不能将顺主意,踵事增患,而先帝又知政令有未便于民者,方将改作,遽以弃天下。忠臣义士,至今长为先帝惜之者,常在此也。及皇帝陛下绍膺大历,太皇太后陛下同览万机,临御已来,法度之难久行者修完之,臣下之害政者改易之,正所以述成先帝盛德之美志,传于无穷,可谓备矣。自改更之后,在陛下无所愧也,天下公议正论以为当然也,天下百姓莫不安乐以为当然也。然陛下亦知有以为不然者乎?臣虽至愚,尚能臆度知之。夫前日之事乃前日之人所缘而进者也。政在则人存,政异则人息。今譬之芟草也,枝叶虽除,根株尚在,能保其不复生乎?前者二三大臣之朋党皆失意怏怏,自相结纳,睥睨正人,腹非新政,幸朝廷之失,思欲追还前日之人,恨不能攘臂于其间也。今布列内外绅之间,在职之吏,不与王安石、吕惠卿,则与蔡确、章惇者,率十有五六。此臣所以寝食寒心,独为朝廷忧也!然臣之区区,非欲陛下苦治党也。朋党之大,亦岂易治哉?但欲陛下知其事,常加防察,不使得行其术则可矣!臣亦常深计其术矣,不过日夜窥伺间隙,异日可以进说,则造眩惑之谋,文饰奸言以感激圣意,动摇政事而已。其所进之说,臣窃料之,其大者必为离间之计,此最易入易听,而其祸亦最大,不可不防其渐而深察之。其次又有二说,其一曰先朝造法为治,而皇帝陛下以子继父,一旦听臣民之言有所更改。其二曰先朝之臣多不任用。如蔡确等受顾命,有定策之功,亦弃于外。此二说者,自人情言之,则浅近而易听;自义理考之,则无所取也。臣谨按天下之治,有不可不因者,有不可不革者。可因者虽乱世犹因之,故周武王克商,反商政,政由旧是也。可革者虽父道犹革之,故汉文除肉刑,至景帝改之;汉武造盐铁榷酤,至昭帝罢之是也。自二圣临政,首进司马光,其馀辅臣继有出入者,天下之人晓然知道之所在,延颈跂踵以望新政。而陛下又能虚己公心,开广言路,延纳忠谠,于天下无有远迩,上章论事,愿改政令者莫知其数,而圣虑深远,犹再三谨重,有不获已,方取十之一二最大者诏讲议施行之。如青苗、免役、保甲、保马、市易之类,敢不改乎!改之所以顺人心、救民命尔,岂喜变更哉?试考察今日百姓安与不安,便与不便,则改更是耶非耶,立可见矣!若谓凡继体之君于先朝之政皆不可改,则古圣帝明王继政而有改者皆非耶?我祖宗之法有久而不便者,先帝尝改之矣,亦可以为非耶?知所宜因,知所宜革,是先帝之志也。至如臣僚之进退,盖法既有改,则昔日缘法而进者非己之便,稍自引去,而圣恩宽假,各尽礼数,独有一二奉法尤无状如吕惠卿、吴居厚辈者方罢斥之。天下之议,莫不以为允。是时,蔡确身为上宰,自请补外,继以家人犯法,言者沸腾,遂坐左迁。章惇亦以悖慢忿戾,无礼于君父而罢之。此岂固欲不用父之臣哉?盖法者,天下万世之公也。陛下纵欲以功而屈法,如天下万世何?夫皇帝陛下乃先帝之正嗣,承继大统,实天下之至公大义也。方先帝违豫弥留之日,与太皇太后陛下已有定命宣示大臣,则大臣奉行而已。何策之定哉?岂可贪以为己功,常诵于口,假以谋进哉?古之所谓定策者,谓遭变之际,未知所立,大臣能于此时挺身忘祸,有所择而立之,以安社稷,则是策计由此人定之,故曰定策。古之人则汉霍光是也,今之人则韩琦是也。然霍光死才三年,宗族犯法衰废,未闻古今之论以宣帝为忘功臣也。故曰法者天下万世之公也。然则二说者岂足取哉?夫立政而违民,改之是也。而异论者非之,以谓改父之臣。此岂公议哉?是谗间之说也!若昨者陛下坐观政令未安,奸邪当路,生民咨怨而恬不为虑,以避改易之小嫌,则得为孝乎?无乃负先帝所以传授皇帝陛下、顾托太皇太后陛下之心乎!而况不闻天下有此嫌也。大抵自司马光不幸死亡之后,朝廷之事,肯不顾患祸,身任其责者少矣。此固不能逃陛下之圣鉴。《传》曰:「百年之计,莫如植人」。夫所与共守天下,传之永久,非有同心一德,守正不惑之人,将谁托之?呜呼,君子小人之辨,何其难耶!君子之进,未尝有心于害小人,但远之而已。若小人进,必欲尽覆君子。所以今日邪正之士不可以不早辨也!观汉元帝之世,弘恭、石显用事,是时贤士如萧望之、刘向、周堪之徒,上雅知其才,用之而忤恭、显,终抵以罪,或至于死。此无他,正人之势不胜也。仁宗皇帝庆历中,韩琦、富弼、范仲淹辈,当代名臣一时并进,其后未久,皆不免为小人谗毁排陷,相继逐去。然上赖圣明,终得免大祸,复被收进,建立功业者,内外多正人,奸不能胜也。故君子在上,小人失志,必为倾害之计。今朝廷清明,幸无恭、显之患,而陛下圣哲,好正直而恶邪佞。臣之所忧者,恐正人之势不得如庆历时能胜小人也。小人之志,趋利而已。自二圣临御以来,开廓大度,并包同异,无所不容,宜皆得其尽心为用。而怏怏之人尚敢阴怀二心,潜藏恚恨,投隙害政,依违观望者,彼诚见皇帝陛下渊默谦恭,未甚可否朝政,不知圣意他时所属,将谓天下之事未大定也。殊不知太皇太后陛下保佑辅翼之者罔不备尽,而皇帝陛下虚心听纳,灼见是非者盖已久矣!臣载念人主以一身临天下,其动止语默之微上系宗社之重,下统生民之命。虽皇帝陛下仁圣之德出于天禀,而修心正身之道宜深有资于太皇太后陛下母仪之训也。昔者周公之辅成王,复辟之后,作《立政》以戒用人,故成王宜民宜人见于《假乐》之诗;作《无逸》以戒逸豫,故成王持盈守成见于《凫鹥》之诗。后世称三代之隆者必先焉。霍光有功于汉室而奸臣上官桀与藩王等谋为奸变,上书诬光之罪。是时孝昭帝年十四,察见忠之与诈,诛灭桀等,益信任光,于是汉室几危而复安。臣不胜愚恳,伏望太皇太后陛下深念周公所以戒成王之意,拥佑开导,以成就皇帝陛下之德。凡人之才如何为正,如何为邪,事之理如何为是,如何为非,日夕讲论,以立万世不拔之基。伏望皇帝陛下深鉴古事,体汉昭帝之明,以辨忠邪,使它日奸言异论不可得而入。常思太皇太后陛下之言,无疑于心,无怠乎听,庶以永承祖宗之业。天下甚幸!臣孤外之臣,蒙陛下拔擢不次,由言路而进,不敢避怨,不敢希恩,唯期循守公道,以报万一。然前日失意之人,其党布满内外,皆与臣为雠也,身迹惴惴,危若累卵。非陛下洞照愚直,力赐保全,安有今日?故臣缘近日两蒙宣谕之旨,辄为此言,以推广圣意。若使涓尘有助海岳,则臣虽死无憾!
〔贴黄〕臣奏此书,别无施行,止为昨蒙宣谕,故因而欲推广圣意。愿无疑无懈,常以辨别忠邪为心,坚守今日政事,庶免他日奸谀之言可以浸润动摇。臣书大意如此而已。伏乞留中省览,使蝼蚁之诚或补万一。
〔又贴黄〕今内外异议之人日欲摇动陛下之政,不可不察省者。昔时王安石所行事,逆民而背理。然人不敢摇者,何谓也?盖有严刑峻责,言之者有罪,故人畏之,敢言者少也。今朝廷为政,顺民而循道。然人敢言者,何谓也?盖陛下宽仁大度,招言纳谏,唯恐人之不言,言之者无罪,故奸人妄意而作也。故役法一事,自元祐元年改作差法,乃是将祖宗差役法及先帝雇役法参而用之。又令监司州县博访利害,逐旋申明,自后四方论列不一,虽小官贱士,肆口所言,以申其愤。今其法摇动改变者十之六七矣!近日又将科场一事摇动荧惑,昨元祐元年两制侍从、台省官僚讲议定夺凡一年有馀。又经圣览,方此施行。亦是将祖宗先帝之法合诗赋经义为一科,是万世有利无害可行之法。今人情已定,止是安石之党力要用经义。臣愿陛下坚守已行之法,勿为浮议所动。
〔又贴黄〕科场事,臣见与宰相已下参议,必为陛下坚守此良法,非久必须进呈。然为论列者不已,故先奏知。区区孤忠,惟冀省察。
用奇 曹魏 · 蒋济
出处:全三国文 卷三十三
或曰:「官人用士,累功积效,以次相叙,明主之法,忠臣之节尽矣。若拔奇求异,超等逾第,非臣之事也」。应之曰:「顾当忧世无奇人,傥有又不能议耳,明法忠节,未必已尽也。自昔五帝之冠,固有黜陟之谟矣,复勤扬侧陋;殷有考诚之诰矣,复力索严穴;西伯有呈效之誓矣,复旁求鱼钓;小白有督课之法矣,复遽求囚俘;汉祖有赏爵之约矣,复急追亡信。若修叙为明法,拔奇为非事,是两帝三君非圣哲,而鲍、萧非忠吏也。然则考功案第,守成之法也;拔奇取异,定社稷之事也。当多事之世,而论无事之法;处用奇之时,而必效一官之智。此所以上古多无严之国也。是以高世之主,成功之臣,张法以御常人,厚礼以延奇逸,求之若不及,索之若骨肉,故能消灾除难,君臣同烈也。曩使五主二臣,牵于有司,束于修常,不念畴咨,则唐民「康哉之歌」不作,殷无高宗之号,周无殪商雅颂之美,齐无九合功,汉歼于京索而不帝矣。故明君良臣,垂意于奇异,诚欲济其事也。使奇异填于沟壑,有国者将不兴其治矣」。
「汉元帝为太子时,谏『持法太深』,求用儒生。宣帝作色怒之云:『俗儒不达不足任』。乱吾家者太子也。据如斯言,汉之中灭,职由宣帝,非太子也。乃知班固步骤盛衰,发明是非之理,弗逮古史远矣。昔秦穆公近纳英儒,招致智辩,知富国强兵。至于始皇,乘历世余(当有「业」字或「威」字。)。灭吞六国,建帝号,而坑儒任刑,疏扶苏之谏,外蒙恬之直,受胡亥之曲,信赵高之谀,身没三岁,秦无噍类矣。前史书二世之祸,始皇所起也。夫汉祖初以三章,结黔首之心,并任儒辩,以并诸侯,然后罔漏吞舟之鱼,烝民朴谨,天下大治。宣帝受六世之洪业,继武昭之成法,四夷怖征伐之威,生民厌兵革之苦,海内归势,适当安乐时也。而以峻法绳下,贱儒贵刑、名,是时名则(旧校云:「名则二字似衍。」)石显弘恭之徒,便僻危险,杜塞公论,专制于事,使其君负无穷之谤也。如此,谁果乱宣帝家哉?向使宣帝豫料柱石之士,骨鲠之臣,属之社稷,不令宦坚秉持天机,岂近于元世栋桡榱崩,三十年间,汉为新家哉?推计之,始皇任刑,祸近及身;宣帝好刑,短丧天下。不同于秦,祸少者耳」。
宦者传论 南朝宋 · 范晔
出处:文选卷五十
易曰:「天垂象,圣人则之」。宦者四星,在皇位之侧,故周礼置官,亦备其数。阍者守中门之禁,寺人掌女宫之戒。又云:「王之正内者五人」。月令:「仲冬,阉尹审门闾,谨房室」。诗之小雅,亦有巷伯刺谗之篇。然宦人之在王朝者,其来旧矣。将以其体非全气,情志专良,通关中人,易以役养乎?然而后世因之,才任稍广。其能者,则勃貂管苏有功于楚晋,景监缪贤著庸于秦赵。及其弊也,竖刁乱齐,伊戾祸宋。汉兴,仍袭秦制,置中常侍官。然亦引用士人,以参其选,皆银珰左貂,给事殿省。及高后称制,乃以张卿为大谒者,出入卧内,受宣诏令。文帝时,有赵谈北宫伯子,颇见亲幸。至于孝武,亦爱李延年。帝数宴后庭,或潜游离馆,故请奏机事,多以宦人主之。元帝之世,史游为黄门令,勤心纳忠,有所补益。其后弘恭石显以佞险自进,卒有萧周之祸,损秽帝德焉。中兴之初,宦官悉用阉人,不复杂调他士。至永平中,始置员数,中常侍四人,小黄门十人。和帝即祚幼弱,而窦宪兄弟专揔权威,内外臣僚,莫由亲接,所与居者,惟阉官而已。故郑众得专谋禁中,终除大憝,遂享分土之封,超登宫卿之位。于是中官始盛焉。自明帝以后,迄乎延平,委用渐大,而其资稍增,中常侍至有十人,小黄门亦二十人,改以金珰右貂,兼领卿署之职。邓后以女主临政,而万机殷远,朝臣图议,无由参断帷幄,称制下令,不出房闱之閒,不得不委用刑人,寄之国命。手握王爵,口含天宪,非复掖庭永巷之职,闺牖房闱之任也。其后孙程定立顺之功,曹腾参建桓之策,续以五侯合谋,梁冀受钺,迹因公正,恩固主心,故中外服从,上下屏气。或称伊霍之勋,无谢于往载;或谓良平之画,复兴于当今。虽时有忠公,而竞见排斥。举动回山海,呼吸变霜露。阿旨曲求,则宠光三族;直情忤意,则参夷五宗。汉之纲纪大乱矣。若夫高冠长剑,纡朱怀金者,布满宫闼;苴茅分虎,南面臣民者,盖以十数。府署第馆,基列于都鄙;子弟支附,过半于州国。南金、和宝、冰纨、雾縠之积,盈牣珍藏;嫱媛、侍儿、歌童、舞女之玩,充备绮室。狗马饰彫文,土木被缇绣。皆剥割萌黎,竞恣奢欲。构害明贤,专树党类。其有更相援引,希附权彊者,皆腐身薰子,以自衒达。同弊相济,故其徒有繁,败国蠹政之事,不可殚书。所以海内嗟毒,志士穷栖,寇剧缘閒,摇乱区夏。虽忠良怀愤,时或奋发,而言出祸从,旋见孥戮。因复大考钩党,转相诬染。凡称善士。莫不罹被灾毒。窦武何进,位崇戚近,乘九服之嚣怨,协群英之势力,而以疑留不断,至于殄败。斯亦运之极乎!虽袁绍龚行,芟夷无馀,然以暴易乱,亦何云及!自曹腾说梁冀,竟立昏弱。魏武因之,遂迁龟鼎。所谓「君以此始,必以此终」,信乎其然矣!
迂论七 其八 论人主之刚明 宋 · 李纲
出处:全宋文卷三七五六、《梁溪集》卷一五一
人君不患乎太刚,而常患乎柔而不断。太刚者不能无过举,然不失为贤君;柔而不断,则遂有昏乱之渐。盖刚者多明,柔者常暗。明、暗者,贤君、庸主之所以分也。汉宣帝励精为治,信赏必罚,综覈名实,不能无过举,然卒为贤君者,刚故也。至元帝则优柔不断,孝宣之业衰焉。唐宣宗精于听断,以察为明,无复仁恩之意,不能无过举,然卒为贤君者,刚故也。若文宗则仁柔少断,以致甘露之祸。观元帝宽宏善下,出于恭俭,号令温雅,有古风烈,然有一萧望之,卒信谗使自杀,至委用弘恭、石显,则胶固而不移,此孝宣之业所以衰,而汉之纪纲遂至不振,岂非以其柔而暗故欤?观文宗恭俭儒雅,出于天性,慨然慕太宗之治,太和政事号为清明,然任一宋申锡,卒为阉宦所诬而斥之,至委用李训、郑注,则一意而不疑,此甘露之事所以祸及忠良,不胜其冤,而帝亦饮恨而没,岂非以其柔而暗故欤?夫人君取象于天,则以刚为德也;取象于日,则以明为德也。体刚明之德,而刚不至于暴,明不至于察,虽古圣帝明王,何以加此?至于刚明而不能无过举,犹为中材之君。若夫刚挠而为柔,明易而为暗,则失其所以为君之德矣,虽欲建功立事,追踪古人,恶可得哉。
剔银灯 明 · 杨珽
押词韵第二部 出处:六十种曲 龙膏记 第五出
我领重镇边疆保障。
建奇勋王朝老将。
南衙北府无相抗。
怎把干戈暗藏牺象。
思量。
他萋菲怎当。
我岂怕弘恭势张。
相位五事奏劄 南宋 · 杜范
出处:全宋文卷七三四九 创作地点:浙江省杭州市
臣恭惟陛下奋发乾刚,收还威柄,斥远凶佞,召用英耆,不以臣之衰残无似,起之家食,擢畀钧衡。臣控辞弗获,扶病入觐,任大责重,凛惧弗堪。臣闻更天下之治易,凝天下之治难。盖自古迄今,治乱之相因,祸福之相伏,机括所在,至可畏也,圣人于《易》发之。夫《巽》而止为《蛊》,蛊,坏之象也,而《彖辞》乃曰「蛊,元亨,而天下治」,是当《蛊》而有大亨之理,乱之生治,祸之藏福也。乾坤交而为《泰》,泰,通之象也,而九三之爻辞曰「无平不陂,无往不复」,是当《泰》而有陂与复之理,治之生乱,福之藏祸也。今陛下乘大权下移、众弊胶轕之后,一旦发愤而改弦易辙,薄海内外,拭目以观新政,人孰不以为善,而愚臣独有隐忧焉,盖惧是耳。臣不敢远摭往事,姑以陛下临御以来近事言之。且端平尝改绍定矣,而弊反甚于绍定;嘉熙又改端平矣,而弊益甚于端平;淳祐又重改嘉熙矣,而弊又加甚焉。何哉!盖端平失于轻动,嘉熙失于徇情,而淳祐则失于专刻。轻动者其私在喜功,徇情者其私在掠美,专刻者其私在固位。是三者同出于私,而专刻又私之尤甚者也。臣入对之初,蒙陛下宠锡宸翰四卷,曰「开诚心,布公道,集众思,广忠益」。是陛下亦知私意缠绕之为害,而以诸葛亮所以处身治国者望臣也。臣虽至愚极陋,敢不尽忠竭节,捐私徇分,以报陛下之知遇哉?臣亦愿陛下克去己私,动徇公理,相与扶植世道,遏绝乱源,无使后之视今,犹今之视昔,则天下幸甚。臣敢摭五事为陛下献。
一曰正治本。夫中书者,天子所与宰相论道经邦之地,而命令所从出也。昔唐李德裕告武宗以政常在中书为治本,若辅相有欺罔不忠,当亟黜免,择其忠与贤者属之,使政无他门,天下安有不治?武宗从其言,德裕始得自尽其才,削平泽潞,麾制河北诸镇,几致中兴。大抵惟辟作福,惟辟作威,福威之柄固不可以下移;若惩下移之弊,而欲悉出诸己,则一人之腹心耳目无所于寄,左右近习得以乘间而窃取之,名为独断,实出多岐,是安可不虑哉?汉武帝愤田鼢之除吏,于是宰相徒取充位,而严助、吾丘寿王得以制外廷。宣帝戒霍光之专政,于是宰相止总众职,而弘恭、石显得以纵己欲。武与宣尚尔,他可知矣。或有劝仁祖以凡事从中出,则威福有归,仁祖曰:「事正不欲从中出。不如付之公议,使宰相行之,有过失则台谏得以言之,改之易耳」。大哉王言,真圣子神孙世守之家法也!今陛下新揽权纲,惟恪循仁祖家法,凡废置予夺,一切与宰相熟议其可否,而后见之施行;如有未当,给舍得以缴駮,台谏得以论奏。是以天下为天下,不以一己为天下,虽万世不易可也。
二曰肃宫闱。昔者周公旦制六典之书,以致成周太平之盛,自宫伯、宫正以至阉寺、嫔御之微,悉属之天官冢宰,其意盖甚深远也。今固难与古并论,然人主一心,攻之者众。外庭远而易疏,内廷近而易亵,亲士大夫之时少,亲宦官宫妾之时多。防闲之不密,检柅之不至,则淫怠奇邪之习进,得以汩乱其聪明,私谒请托之风行,得以干挠于政事。或托内降,或求御笔,宰执不敢奏,郡县不敢问,而令甲为虚文矣。陛下春秋既高,历变多而阅理熟,固未必为此曹摇动,然其间乘罅伺隙,狐鼠凭附,已不能掩,或者纷纷之窃议。大抵欲富贵之心,人皆有之,陛下处深宫之内,一言动之微,一颦笑之顷,皆左右近倖所售以为欺者也。或潜听默窥,公受贿略;或阴排密谮,图报怨雠。于是士大夫之无耻者从而趋附之,其门如市,徒使陛下蒙谤于天下。是安可不深为之虑哉?且自汉唐以来,多以女宠与政浊乱天下,惟我祖宗家法最为严密,程颐常深嘉而屡道之。臣愿陛下严外内之限,绝干请之私,纵未复成周六典之旧,而诸葛亮所谓「宫中府中,俱为一体,陟罚臧否,不宜异同」者,是亦布公道之大端也。
三曰择人才。夫人之难知,古今通患。其善恶贤否明白易见者固未暇论,其大奸似忠、大佞似直者亦未暇论。且均是善人也,均为君子也,而长于治民者或不长于治兵,优于听讼者或不优于理财。惟各量其能而器使之,则各称其任,而无废事矣。用违其材,必至败事,于是小人之有小才者执以藉口,谓善人君子但能空谈,无济实用,而凶悍生事之术得以售其奸矣,是不可不谨也。且夫经筵之选,所以养成君德,缉熙圣学,其任至重。今率为兼官,讲罢亟退,仍共本职,程颐所谓积实意以感动者何在哉?臣愿陛下谨择庶僚中如程颐、范祖禹、吕希哲辈,使专经筵之任,庶其发圣言之精奥,助圣德之光明,为益多矣。给舍台谏任缴駮弹奏之责,其选尤不为轻。自庆元以来,宰相率用私人,观望风旨,浸以成俗。今陛下亲洒宸翰,止令大臣平时荐进,至于除授,必出圣意,是故得收威柄之大端。惟必择其刚方直谅、守正不阿者而用之,其纯厚谨默、巽懦无立不与焉,则朝廷施设资其正救者多矣。至于内而侍从,任朝夕论思之寄,外而监司,司一路举刺之权,亦难轻授,必各随其能而用之,而不徒守迁转之常格可也。若其大要,则在乎取其忠实廉勤者骤加拔擢,无拘乎近臣之论荐;择其贪墨苛刻者重加贬窜,无待乎台臣之弹奏。如是,则政事、文学、法理之士咸精其能,而天下之治举矣。
四曰惜名器。仲尼谓惟名与器不可假人,以为君之所司,可谓重矣。且文臣之有贴职,武臣之领閤卫,皆朝廷以是优贤劝功,而非贤与功者不在此选。祖宗朝于此最谨,至政和以后滥矣。南渡之初,稍加釐正。近者大臣徇私市恩,或以加诸世家之乳臭,或以授之臣僚之罢免,曷尝论其贤与功哉?盖带职之设,虽曰虚名,而圣主所以鼓舞天下、兴起事功者,正于此乎在。若朝廷不以为重,则人亦将轻之矣。他如亲王后戚之子弟亲故,迁转爵秩,不拘常式,边头诸帅之宾吏士卒,奏请论军功,动踰万数,皆前朝所未尝有。愿陛下谨惜名器,勿徇私情,以之厉世磨钝,尚安有不趋事赴功者哉?
五曰节财用。且节用之说,谈者不胜其烦,而听者不胜其厌矣,而卒不见之施行,何哉?盖己私之难克,而人情之所甚不乐焉者也。今版图未复,赋输至寡,而朝廷之用度,视绍兴、乾、淳之间,已不翅倍蓰。况边戍未彻,刍挽之费至夥,郡县之征求无艺,民力日困,国计日乏,可不急思所以拯救之?惟陛下自一身始,自宫掖始,自贵近始。凡侯王邸第之营缮,妃后坟庙之供给,宫内非时之宴赐,一切减省,以助边储。然后取封桩国用出入之数,而勾较其出入,补窒其罅漏;考盐法楮币变更之条,而斟酌其利害,通融其有无。施行以渐,而人不以为怪;区处有方,而人不以为疑。庶几上下兼足之效可以旋致,何至皇皇然常以不足为虑哉?
臣所言五事,皆祖宗之成宪,今日之急务,在陛下举而措之耳。臣不胜拳拳。取进止。
〔贴黄〕臣之心腹已具于前,然又有大于此者,不敢不为陛下告。臣窃见通判某州俞德藻承诏言事,劝陛下早定大计。此皆陛下宽洪无我,容受尽言,故德藻以疏远小臣,敢言及此。昔仁祖朝,司马光为并州通判,尝请于宗室中选择贤者建为皇子,以待皇嗣之生,退归藩服。庆历盛事,乃今见之,臣不胜欣赞。陛下既已付外施行,臣当与二三大臣熟议其当行者奏闻。惟陛下断自圣衷,毋惑浮议,则宗社幸甚,臣等幸甚。伏乞睿照(《清献集》卷一三。又见《戊辰修史传·杜范传》,《宋史》卷四○七《杜范传》,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六一。)。
同治本无「请」字,当是。
萧望之论 北宋 · 晏殊
出处:全宋文卷三九八
弘恭、石显之让萧望之也,其夫人独以为非天子意。望之以问朱云,而云劝其自裁。至使人君拊手而惊,却食而泣,哀恸左右,极乎愤惋。既而不绝其封国,岁祠其冢墓。由此观之,苟望之不死,则倚以为相必矣。傥因而斥退奸党,荐延忠直,廓大明之䁆翳,恢盛业于悠远;力之不逮,则以死继焉,鸿毛泰山,唯义所归,不其壮欤!不其伟欤!舍是而不图,自经于沟渎,为匹夫匹妇之谅,决凶竖之奸计,陷人君于过恶,其不智而无名也甚矣!彼朱云者,真所谓不得中行而狂狷者也,探赜机心,不迨乎妇人之明。又以见圣贤择言不以人废,于斯验矣(《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》卷八。)。
心:原有缺笔,又似「兆」字。
书汉元帝赞后 北宋 · 孙复
出处:全宋文卷四○一、《孙明复小集》卷一、《圣宋文选》卷八、《历代名贤确论》卷四五、《古今人物论》卷一一、《宋元学案》卷二
儒者长世御俗,宣教化之本也。宣帝不识帝王远略,故鄙之曰:「俗儒好是古非今,使人眩于名实,不知所守,何足委任」?及夫元帝即位,徒有好儒之名,复无用儒之实,虽外以贡、薛、韦、匡为宰相,而内以弘恭、石显为腹心。是时天下之政,皆自恭、显出,贡、薛之徒言不必行,计不必从,但具备位而已。自恭、显杀萧望之、京房之后,群臣侧足丧气,畏权惧诛。虽睹朝廷之失,刑政之滥,莫复敢有抗言于时者。元帝昏然不寤,益信显、恭。是故奸邪日进,纪纲日乱,风俗日坏,灾异日见。孝宣之业,职此而衰矣。而史固称上「少而好儒,及即位,登用儒生,委之以政,故贡、薛之徒,迭为宰相。而上牵制文义,优游不断,孝宣之业衰焉」。噫,史固所谓牵文义者,非儒者之文义乎?昔宣帝尝怒元帝言用儒生,曰:「乱我家者,太子也」。今观史固之赞,宛是元帝用儒生乱其家者也,此史固不思之甚矣。向使元帝能纳萧望之、刘更生、京房、贾捐之之谋,退去憸人,进用硕老,与之讲求治道,以天下为心,则邦家之休,祖宗之烈,可垂于无穷矣,安有衰减者哉?史固笔削论定善恶之际,何不书「上即位,登用儒生,不能委之政。牵制佞倖,优游不断,孝宣之业衰焉」?如是则褒贬得其中矣。吾大惧后世继体守文之君,览史固之赞,以为自昔儒生之不足为用也,而委任佞倖,以致衰乱,祸不浅矣。
东海萧生行(过萧望之故里作。) 清 · 舒位
出处:瓶水斋诗集卷十四
生不幸逢丙吉霍子孟,犹得逮事后苍夏侯胜。
此非东海萧生耶,何物弘恭石显中书令。
大将军光诚不学,两吏挟持称露索。
萧生之志岂抱关,萧生之身已出阁。
仓头庐儿王仲翁,躬策甲科道不同。
明经达学刘更生,名儒茂材备谏争。
平原太守左冯翊,萧生前后两引疾。
乌孙昆弥元贵靡,萧生上议反归娣。
岂知萧生小过五,大罪一,华龙郑朋互罗织。
一曰举朋党,再曰毁亲戚。
皇帝尊师重经术,其收前将军光禄勋,已而赐爵关内侯,有诏加恩车骑中郎长子伋。
吁嗟哉萧生,尔本东海识字耕田夫,致身富贵何所图。
前有谒者召致廷尉狱,后有太常急发执金吾。
乃谓门下朱生字曰游,鸩鸟为媒无久留。
朱游者谁实朱云,戴崇彭宣非其伦。
始知兰陵萧长倩,绝胜莲勺张子文。
读史五首 其四 唐 · 白居易
押支韵
引用典故:掇蜂 含沙射影 弘恭陷萧望 掩鼻 赵高谋李斯
含沙射人影,虽病人不知。
巧言搆人罪,至死人不疑。
掇蜂杀爱子,掩鼻戮宠姬。
弘恭陷萧望,赵高谋李斯。
阴德既必报,阴祸岂虚施。
人事虽可罔,天道终难欺。
明则有刑辟,幽则有神祗。
苟免勿私喜,鬼得而诛之。
洪洞县谒韩忠定公祠 清 · 王士禛
七言绝句 押阳韵 出处:渔洋山人精华录卷十
弘恭巳自收萧传,夏恽翻能杀吕强。
枉使空同奋刀笔,子规不劝李东阳。
汉书杂论下 宋 · 刘子翚
出处:全宋文卷四二五九、《屏山集》卷四、《南宋文范》卷五三
或曰:武帝不冠不见汲黯,此足称者。余谓君臣相与,在贵以诚心,不在贵虚礼也。武帝以黯为社稷之臣,是非不知黯也。黯进言未尝一听,画策未尝一用,弘、汤之阿谀顺旨,皆超躐见用,至谓黯为甚戆,谓黯为不学,谓黯为妄发,卒见斥逐,则不冠不见是虚礼也。后拜黯为淮阳太守,欲借其威重以靖寇也。黯不受印绶,强予之曰:「吾今召君矣」。此绐黯,欲令之淮阳也。黯居淮阳十年,竟不召也。高祖骑其项而问周昌,据床而见郦食其,可谓亡礼矣。然其计策行,其身名显,故高祖虽有嫚侮之讥,而英雄乐为之用者,盖其诚心相与,不责以虚礼也。武帝力征匈奴,主父偃、严安、徐乐引危亡之事谏之甚切,帝曰:「公辈皆安在,何相见之晚也」!悉拜为郎,然征伐竟不已。又包南山民田为上林苑,东方朔陈三不可,帝拜朔为大中大夫、给事中,赐黄金百,然遂起上林苑。盖武帝知受谏为人君之美,故不吝爵禄以旌宠之也。然有赏谏之名,无受谏之实,何益于治乎?孔子曰:「法语之言,能无从乎,改之为贵」。此之谓也。
哀帝为定陶王,从傅、相、中尉入朝,成帝问之,对曰:「令诸侯王朝得从其国二千石,傅、相、中尉皆国二千石也」。问中山王,不能对,帝乃贤定陶王。时哀帝年十七,元帝即位时年二十七矣,不省召致廷尉为下狱,竟杀萧望之,以此言人君一日二日万几,岂可不练达世务也哉?元帝好儒,宣帝曰:「乱我家者必太子也」。汉业自元帝而衰,知子莫若父,信矣。
杜钦说王凤曰:「王章所坐事密,天下不知章实有罪,而以为坐言事也。宜因章事举直言极谏,则流言稍释,疑惑著明」。凤行其策,史称钦补过将美,皆此类也。且王章上封事指言凤专权蔽主,宜废勿用,凤乃陷以大逆。章死不以罪,天下冤之。钦为凤谋主,言无不听也,不能救章之死,又为此谋,盖恶诬善,天下果可欺耶?钦奸人之雄也。初凤专权,钦尝戒之,又令凤乞骸骨。及王章上封事,凤称疾笃,欲遂退。当是时,刘氏王氏之祸几解矣,钦乃力说凤起视事,竟杀章。钦内结凤心而外取虚名,故其谋反覆如此。元帝举直言,钦专指后宫,谓外戚亲属无乖剌之心,阴为凤地,谷永之流也而机险过之。史臣责永而恕钦,且谓浮沉当世,好谋而成,非夫浮华博习之徒所能窥也,其然岂其然乎!
张汤、杜周,酷吏也,皆子孙荣显,侯爵数世。史称汤虽酷烈,及身蒙祸,其推贤扬善,固宜有后,此牵合之论也。汤深刻排陷,流毒一时,其称引一二掾史,何足掩其过伐。安世、延年之德器,自应绵远,未必由汤与周。舜之帝,禹之王,岂必自瞽、鲧耶!
公孙宏徒步数年至宰相封侯,于是起客馆、开东阁以延贤人,一时称焉,然不闻有所引荐也。一董仲舒卒挤排之,何贤人之能得耶。若所招延唯谄谀软美之士,则宏之客馆与屈氂之奴婢室无以异也。
史称贾山自下剂上,邹阳、枚乘游于危国,然卒免刑戮者,以其言正也。审如是,则比干谏纣、子胥谏吴,皆不免刑戮者,岂其言不正耶。君有明暗宽暴,由其所遭有幸与不幸也。
太史公以儒、墨、阴阳、名、法、道德为六家,较其短长而论其指要,刘子曰:「夫儒何所不通哉,不通非儒也」。其论墨者曰:「强本节用,人给家足之道也。孔子曰:『与其奢也,宁俭』。有子曰:『百姓足,君孰与不足』?《易》曰:『节以制度,不伤财,不害民』。则墨家之长,吾儒之为也」。其论阴阳家曰:「叙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。孔子曰:『行夏之时』。《易》曰:『变通莫大乎四时』。又曰:『君子以治历明时』。则阴阳之长,吾儒之为也」。其论法家曰:「尊主卑臣,分职不相踰越,不可改也。孔子:『君在踧踖如也,君命召不俟驾而行』。《易》曰:『君子以辩上下、定民志』。则法家之长,吾儒之为也」。其论名家曰:「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。孔子曰:『必也正名乎』。又曰:『惟名与器不可假人』。又曰:『如有所誉者,其有所试矣』。则名家之长,吾儒之为也」。其论道家曰:「使人精神专一,动合无形,澹足万物。孔子曰:『造次必于是,颠沛必于是』。《易》曰:『以此洗心,退藏于密』。又曰:『无思无为,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』。则道家之长,吾儒之为也」。以是观之,则五家之长,吾儒通之明矣。其论儒者之短,则曰:「以六艺为法,六艺经传以千万数,累世不能通其学,当年不能究其礼,故曰博而寡要,劳而少功」。是以迹论儒也。孔子曰:「一以贯之」。又曰:「予欲无言」。然则所谓六艺者,果可以病儒哉?论儒之迹而不论儒之道,非知儒者也。不蔽于一偏,不滞于一隅,以之治世,以之脩身,无不可焉,兹所谓通儒也。若曰殊途而同归,百虑而一致,则纷纷之论,不发亦可。
昌邑王贺废,宣帝即位,心内忌贺,诏山阳太守张敞谨备。敞见贺,察其言语,跪起不常。敞即奏曰:「故王清狂不惠」。由此知贺不足忌。若贺者,可谓无道之主,非清狂不惠者也。贺忧不免张敞之来,故于言语跪起之间,阳为颠蹶以免祸也。初霍光废贺时,令贺受诏,贺曰:「闻天子有争臣七人,虽亡道不失天下」。观此应对,岂清狂不惠者耶?贺虽昏于治国,亦善于保身,其得终其天年,抑有由也。
丙吉为丞相掾吏,有罪臧,终无所案验,后因以为故事。且吏不敢为奸臧者,畏刑法也。刑法不加,彼何惮焉?奸臧之吏,踪迹诡秘,幸而一败,又获善脱,蠹国害民多矣。赏罚之柄,诏王驭臣,相之职也。治远自近,掾吏之奸臧不案,欲责百司郡县之廉,可乎?
丙吉驭吏尝从吉出,醉呕丞相车上,吉容之。后赤白囊至,驭吏刺知虏入云中代郡,以白吉曰:「二千石有老病不任兵马者,宜可预视」。吉召曹案,科条其人,会帝召问,吉具以对,宣帝称其忧边思职。吉叹曰:「不先闻驭吏言,何见劳勉之有」!掾吏由是益贤吉。夫丞相,百僚之表也,驭吏呕车,其伤体貌甚矣,且时方多警,边郡二千石长吏可不预知耶?老病不任,可不预择耶?仓卒之间,偶得驭吏之言而见劳勉,又何足贤?噫,吉,汉之名臣,兹不足以贬其盛德,史臣载为美谈,亦已陋矣。
赵充国罢骑兵屯田,欲不战以破先○,其计得矣。然须迟以岁月,以待其敝,而宣帝责成甚速,遂诏别将辛武贤等出击,斩获数千,其馀尽降。先○之破,虽充国计画已定,然当时多言武贤出击之功。或使充国见宣帝言屯田不战,先○必破,策之上也。用兵则有胜有负,负则其患滋多,后勿轻战,未为失也。继乃罢遣武贤,更不论赏,此则过矣。使之率三军冒万死,既已成功,安可不赏?故武贤深恨充国,告其子卬他事,卬自杀,充国亦罢,遂为世雠,盖作不顺而施不恕也。夫争功招祸,自古多矣,余独于充国惜之。
史称隽不疑学以从政,临事不惑,遂立名迹,始终可述。疏广行止足之计,免辱殆之累,亦其次也。余观不疑为政,初亦尚严,赖贤母之训,故不至残酷耳。其议论容饰,颇近豪侠,然不疑诚奇才,考之当世,其伦匹尚多也。西汉士大夫持禄保位,习以为风。广、受独行止足之计,名重一时,廉顽立懦,后世犹想其风采焉。其人非不疑之所能先也。以游、夏之文学,冉、季之政事,宰、贡之言语,列于四科,不得先颜、闵之德行,圣人之意深矣。
元帝欲御楼船,薛广德免冠曰:「宜从桥」。诏曰:「大夫冠」。广德曰:「陛下不听臣,臣自刎以血污车轮,陛下不得入庙」。帝不悦。张猛曰:「乘船危,就桥安,圣主不乘危」。帝曰:「晓人不当如是耶」?乃从桥。噫,广德刎血之言诚过矣,然广德不先发此言以激上心,则张猛之言未必见听也。事君有犯无隐,广德有之,然元帝亦可谓能纳谏矣。
武帝任车千秋,一言寤主,何哉?智有馀也。武帝惑于鬼神,故千秋讼太子之冤,托以白头翁教臣言,武帝亦曰:「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也」。武帝晚年多病,尤信巫蛊之说。《卫太子传》曰:「久之,巫蛊事多不信。上知太子惶恐无他意,车千秋复讼太子冤」。是千秋逆知武帝有悔恨心,故乘间而开说也。不然,千秋为高寝郎,当追捕太子时,何不言耶?因其悔恨之心,挟以鬼神之事,故一言寤主,岂非智有馀耶?传中亦言千秋敦厚有智,千秋无他施为,所谓有智者,岂当时史臣亦微见此意耶?
薛方、蒋栩之流,汉高士也,附于他传,仅见姓名。《东方朔》一传几万馀言,考其所载,皆滑稽戏弄不经之谈。孔子曰:「辞达而已矣」。亦盍剪其繁芜乎!
萧望之自谏官出为平原太守,望之上疏曰:「选经术之士以为内臣,外郡不治,岂足忧哉」?此有激而言,非通论也。
史称元帝优游不断。萧望之谓中书本用宦者,非国旧制,欲退宏恭、石显,更置士人。元帝谦逊,重改作,议久不定,此优游不断也。后恭、显谮望之,请召置廷尉,请免为庶人即免为庶人,请诎之牢狱即诎之牢狱,又何勇决耶?盖由听受不明,故忠直之言难行,谗昵之言易入也。
三长史谮杀张汤,武帝后杀三长史;恭、显谮杀萧望之,元帝竟不加罪。此人君之所以贵英断也。望之既死,帝为之却食,涕泣哀恸,每岁时遣使祠祭,无所不尽其至焉。生不能用,又杀其身,既死乃为此纷纷,何耶?哀公诔仲尼,子贡所以讥之也。
魏相为扬州刺史,考案郡国守相,多所贬退。丙吉与书曰:「朝廷已深知弱翁治行,方且大用矣,愿少慎事自重」。相心善其言,为霁威严。相所贬退皆当耶,不可已也;失之过耶,箴之可也;不当以朝廷方见用而为慎事之计也。以丙、魏之贤犹如此,况其下乎?后之人慎事自重而致身荣显者,率遵此言也。
班固谓平当逡巡有耻,又谓当持禄保位,被阿谀之讥。孔子曰:「行己有耻」。又曰:「巧言令色足恭,左丘明耻之,丘亦耻之」。若审阿谀,乌得谓之有耻乎?当为相才数月,观其不受侯而过于公孙宏、稚圭之流矣。
高祖召田横,至尸乡自杀,其客二人亦自刭。高祖惊,以横客皆贤也,尽召之。其徒五百人,闻横死,皆自杀。于是乃知田横兄弟能得士也。余谓史溢美之言也,五百人时在海中,闻横死惧而逃散耳,或有与横同死生者,亦不过数人,海上辽邈,因遂传以为皆死未可知也。横窜海中,其徒五百人若果能皆为横死,则方其盛时,据三齐之地,所得死士可胜论哉?以横兄弟之贤,得死士如此之众,夫孰能当之?然横兄弟亦屡与诸侯兵战矣,未尝一胜,则所谓死士者,皆安在耶?史臣盖欲成田横得士之名,因世俗之传,遂实其说。
袁盎虽引义慷慨,然捭阖之士也。尝谓文帝有高世之行三,且曰:「陛下至代邸,西乡让天下者三,南乡让天子者再。夫许由一让,陛下过许由四矣」。方汉大臣诛诸吕,迎文帝,帝与宋昌决策而来,岂有许由之志哉,再三之让,姑欲谦谦尽力耳,盎乃谓过许由之让四,何谄谀之甚耶!文帝甘受其言,使庸庸之君,岂不张其骄心哉。《书》曰:「有言逊于汝志,必求诸非道」。帝王以此观人,则邪与正岂不洞然耶?
张良至圯上,见老父授以一编书,乃《太公兵法》也。初老父与良约:「五日平明与我期」。比良往,父已先在,怒曰:「与老人期,后何也」?又五日鸡鸣往,父又先在。又五日,良半夜往,有顷,父来,喜曰:「当如是」。《兵法》曰:「先发者制人,后发者制于人」。老父之意,良默得之,故未传兵书,而先许之也。
张良所画计策,高祖用之,以成汉业。及招四皓以安太子,则高帝亦堕其计中矣。良欲从赤松子游,盖婉其辞以脱世网,所谓「鸿飞冥冥,弋人何慕焉」。高祖与雍齿有故怨,尝欲杀之,后诸将欲反,用张良计,乃封雍齿,王陵坐与雍齿善,亦最后封。噫,以高祖宽仁大度,犹未能于此释然,乃知不念旧恶,亦是难事。韩信王楚,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以为中尉,曰:「此壮士也」。观此,则信岂庸庸武夫耶?
有告韩信反者,高帝初欲发兵,陈平劝帝伪游云梦,信必郊谒,即执缚之,此计亦适行耳。据《韩信传》,高祖且至,楚欲发兵,自度无罪;欲谒上,恐见擒。是信已明知高祖欲擒之矣,使信决策发兵以袭高祖,事固不测也。或说信斩钟离昧,楚亡将,汉捕之甚急,信初匿之,今发之,是自暴其罪也,以此求免,难哉。噫,信诚无他,然高祖卒疑之者,岂两雄不并居耶?韩信料敌制胜,可谓明矣,而不知高祖之疑己,是天夺其鉴也。高祖兵败成皋,自称汉使,晨驰入信军,信未起,即入卧内,夺其印符、麾召诸将,易置之,信乃知独汉王来,大惊,则高祖疑信之迹彰矣。及封齐王,会垓下、项羽死,高祖袭夺信军,徙信为楚王,则高祖疑信之迹,又昭昭矣。信殊不觉,故武涉、蒯通之言,如水投石焉。初谓汉王亲信我,不夺我齐。既夺齐,又谓我无罪。既见缚,始知汉王畏恶其能,遂称疾不朝。呜呼,何信知之晚也!夺军徙地,出其不意,相疑甚矣,三尺童子亦须觉悟,而信不知,信岂暗昧至此哉?天夺其鉴也。
项羽引兵欲渡乌江,亭长舣舟待,请羽急渡,羽不渡,乃战死。盖是时汉购羽千金、邑万户,亭长之言甚甘,羽疑其欺己也。羽意谓丈夫途穷,宁战死不忍为亭长所执,故托以江东父老之言为解尔。使羽果无东渡意,岂引兵至此哉?羽至东城才二十八骑,与汉兵战,斩二将,杀数百人,汉军披靡,使羽尽用其众,决死垓下,岂易当哉?所以去垓下者,犹冀得脱也,乃为田父所绐,陷于大泽。羽知人心不与己,安知亭长不出田父之计哉,此羽之所以战死也。
武帝之时,异人并出,史臣方之版筑饭牛,斯言过矣。公孙宏、倪宽之儒雅,专事阿谀,皆佞人也。张汤、赵禹之定令,多务严急,皆酷吏也。李延年倡优善歌,乃许之协律。桑宏羊剥民聚敛,乃许之运筹。至如严助、张骞之徒,皆启唱边事以资进取。在尧舜三代之时,不免乎流放窜殛者也,尚何才之足云。惟汲黯、苏武一时杰出,而武帝疏远之,肆其私心,祸流四海,则以朝无人也,史臣之言过矣。
爵禄者人主之柄也,褒贬者史官之柄也。史官之柄与人主相为权衡,以劝善惩恶。孔子作《春秋》,后之作史者取法焉。莫尊于丞相,陶青刘舍相也,不得立传;莫贵于通侯,扶柳吕成侯也,不得立传。严彭祖不为宰相,李广不封侯,当时惜之,然皆有传焉。孟眭以议郎立传,江公以博士立传,苏武以典属国立传,严安以骑马立传,贾山、邹阳之徒以诸侯之客立传,不以爵禄之崇,所以励善也。春秋澶渊之会,卿当书,以其无信,不书;召陵之盟,屈完不当书,以其贤,故特书,盖此意也。佞倖、货殖何以立传?希恩冒利之人,茍一时之荣,非求名于万世也,史必立传,所以惩恶也。《春秋》书三叛人名,盖此意也。此史官之柄,与人主相为权衡,而励善惩恶也。
班固作《汉书》,惟《纪》最为严密,事皆详载于《传》,而撮其要书于《纪》,固自名之曰「春秋考纪」,其言有深意焉。余尝考之,吴王濞约六国举兵,齐王后悔,背约城守;济北王为其郎中令劫守,不得发兵。濞败,遂得不诛。班固书曰:「皆举兵反」。何以书「皆举兵反」?初意皆反也。戾太子斩江充矫制发兵,武帝诏刘屈氂捕斩反者,班固书曰:「太子以节发兵,与丞相刘屈氂大战长安」。何以不书反?初无反意也。张汤凌折三长史,长史发汤阴事,汤曰:「谋陷汤者三长史也」。遂自杀。武帝尽诛三长史。班固书曰:「张汤有罪自杀」。何不书陷汤?汤有罪也。弘恭、石显奏萧望之不悔过,请诎于牢狱,塞其怏怏心,望之自杀,有司奏望之有罪,请绝其爵邑。班固书曰:「中书令弘恭、石显谮望之,令自杀」。何不书有罪?恭、显谮之也。太子矫制不书反而书以节发兵,讥武帝惑巫蛊而致乱祸也。望之自杀不书有罪而书谮,讥元帝信阉宦而杀其师傅也。凡此之类,不可殚举,固自谓「春秋考纪」者,岂以得《春秋》之意耶?
班固作史赞,非独详于纪善也,又重美之;非独略于记过也,又婉其辞。其记善也,虽小善必录;其记过也,非大过不书。文帝之仁言俭德,赞中总列十数条,叹曰:「呜呼仁哉」。于景帝赞又曰:「至于孝文,加以恭俭」。于武帝赞又曰:「文景务在养民」。非详于记善,又重美之乎?武帝之穷兵奢侈,其赞曰:「雄材大略,不改文、景之恭俭,诗书所称,何以加焉」?非略于记过,又婉其辞乎?元帝之号令温雅,成帝之穆穆之容,皆见称述者,不以一失废其他长也。故曰虽小善必录。吕后之宠产、禄,景帝之杀晁、周,皆略而不言者,不以小疵玷其全美也,故曰非大过不书。
史赞诸帝皆称述,独高祖赞推其世系运统而已,无所称也。盖以高祖之盛德大业,不假言而自著,亦非一二言可赞也。故赞卫、霍不言征伐之功,赞相如不论文章之美,其他则片善寸长,赞皆言之,有馀易见,不足难知故也。
高祖辍洗受言,吐哺销印,其从谏若转圜也,至于废太子则虽得百张良无益。文帝身衣弋绨,慎夫人衣不曳地,其俭无以加也,至宠邓通则赏赐辄钜万,并举铜山与之,何相戾哉?盖惑于所爱,虽圣主贤君,犹不能自免也。及四皓入见而嬖姬舞泣,申屠一言而弄臣碎首,此二帝所以称贤圣哉。
送张黄门经载使云贵 明 · 罗钦顺
出处:整庵存稿卷十六
峥嵘双阙中霄起,谏垣近在红云里。
元气潜随北斗移,龙司出内虞廷理。
地分清切须英豪,遐想虞廷梦亦劳。
簪缨于我诚何有,却恐言高位不高。
同年磊落张经载,封事频投心欲惫。
弘恭恻目惮更生,潞公敛衽钦唐介。
世道明须我辈扶,当机缘底太模糊。
轻裘骏马长安道,合有人间大丈夫。
如君夙夜宜青琐,春风忽泛湖南舸。
黯薄淮阳计不疏,褒求金马谋全左。
也知今日重安边,边务惟应足食先。
要令万灶貔貅饱,须杜千仓雀鼠穿。
青袍拂曙辞金殿,出门步步频留恋。
已料先声动五溪,即看行色摇芳甸。
日暖官河柳絮飞,清尊欲尽思依依。
往来万里多闻见,奏草能令在外稀。
西汉杂论一 其二 更生使人上变事 北宋 · 晁补之
出处:全宋文卷二七三一
时恭、显、许、史子弟侍中诸曹,皆侧目于望之等,更生惧焉,乃使其外亲上变事,言:「窃闻故前将军萧望之等,皆忠正无私,欲致大治,忤于贵戚尚书。今道路人闻望之等复进,以为且复见毁谗,必曰:『尝有过之臣不宜复用』。是大不然。且往者高皇帝时,季布有罪,至于夷灭,后赦以为将军,高后、孝文之间卒为名臣。孝武帝时,儿宽有重罪系,按道侯韩说谏曰:『前吾丘寿王死,陛下至今恨之。今杀宽,后将复大恨矣』。上感其言,遂贳宽,复用之,位至御史大夫,御史大夫未有及宽者也。董仲舒坐私为灾异书,主父偃取奏之,下吏,罪至不道,幸蒙不诛,复为太中大夫、胶西相。仲舒为世儒宗,定议有益天下。孝宣帝时,夏侯胜坐诽谤系狱三年,免为庶人。宣帝复用,至长信少府、太子太傅,名敢直言,天下美之。有过之臣,无负国家,有益天下,此四臣者,足以观矣。前弘恭奏望之等狱决,三月,地大震。恭移病出,后复视事,天阴雨雪。由是言之,地动殆为恭等。臣愚以为宜退恭、显以章蔽善之罚,进望之等以通贤者之路」。书奏,恭、显疑其更生所为,白请考奸诈。辞果服,遂逮更生系狱,下太傅韦玄成、谏大夫贡禹,与廷尉杂考。劾更生前为九卿,坐与望之、堪谋排车骑将军高、许、史氏侍中者,毁离亲戚,欲退去之,而独专权。为臣不忠,幸不复诛,不悔前过,而教令人言变事,诬罔不道。更生坐免为庶人。而望之亦坐使子上书,自冤前事,恭、显白令诣狱置对。望之自杀。天子甚悼恨之。
右《楚元王传第六》向附传。向以宗室,良欲尽忠于主,而嫉恭、显、许、史辈怀奸害正。若力能肆诸市朝,犹君子之所与也,非私也。且向之言曰:「昔孔子与颜渊更相称誉,不为朋党;禹、稷与皋陶传相汲引,不为比周。何则?忠于为国,无邪心也」。向忧望之等复退,诚无邪心,然己预焉,故不敢自为上陈之,而教其所亲上变。虽本无邪心,至此而不幸类欺矣。向诚内省不以为嫌,然自为上陈之,而意不免乎便己。且上安能无嫌而必听哉?「从妻言之为姤妻」,虽俚人语,其变人心必也。抑君子能为可用,不能使上之必用。若夫成功则天也,向如彼何哉?或曰:智者术之原。此术也,奈何曰欺?曰:君子之用智,不得已而至于术,犹托之正。是谓名之必可言,言之必可行。在君子为术,在圣人为权。舍曰正,而出于欺,虽济,君子耻诸;况不济,何以自免于邪?不惟其欺不可为而已,抑奸人得以藉其口于主,曰「彼自谓正,而正如此」!后何以复信于上哉?此恭、显所以得因是陷向,而向辞服;又不惟其能陷向而已,卒并望之遣子上书事,见治而杀望之,自向为之也。虽然,玄成、禹非朋恭、显者也,若曰向诚忠于国家而虑不听,乃欺若此,治其欺可也。而曰前欲毁离亲戚,为臣不忠,夫向不为忠,孰为忠邪?二子汉儒宗,犹畏恭、显窃位,患失而鄙如此,况其下者乎!